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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成之夜(二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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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成之夜(二更)

夜色中宮宇殘破的龍德宮, 看起來陰森可怖。

只有巡邏的侍衛,時不時帶著一隊燈籠飄過。走的久了,甚至讓張俊想起話本裏, 行人誤入深山鬼樓後再也走不出來的故事。

“喵。”

張俊懷著心事精神緊繃,在看到一只玄貓忽然躍出來後, 心跳都停了兩拍, 差點抽出靴中藏著的匕首擲過去。

倒是小英連忙攔著道:“將軍使不得!這是上皇心愛的貓呢。”

甚至還蹲下來, 像是面對同僚一樣,很認真握了握黑貓的爪子。

然後轉過頭對張俊露出了親切和善的笑容。

黃色的燭光透過紅色的燈籠,在小英面容上映出一片血色般的殷紅:“看到貓衙內啊, 說明咱們快到上皇的寢宮了。”

張俊心下稍安。

那就好。

其實他敢於今兒趁夜獨自來此,並非托大。

據他得到的情報:開封城外的誓軍祭臺已然營造完畢, 李綱相公遍請此番領命北伐的諸將,待他下衙後一起去城外勘察下現場, 順帶再商討些四日後大師之禮的細節。

也就是說, 今晚, 各位將領都不在開封城內!

黃昏時分,張俊親眼看著他最在意的岳韓二人結伴出城去了,連岳雲也騎馬跟在後面。

又令府中親信去打聽了,吳玠吳璘兩兄弟、劉锜、甚至他的副將楊存中等人也都應李綱老相公之請出城去了。

——他這才敢放心赴約。

今夜,就是最好的面聖時機。

**

龍德宮西北角的一處宮殿。

因怕弄臟了她素日住的院落,姜離就另外挑了一個合適的院子。

從這處殿宇出去走西北宮門,到開封城外的誓軍之地最近。

她原本百無聊賴地抱著手爐發呆, 直到6688跟她分享視線:“來了。”

姜離遽然睜眼:看到金龍魚真身了。

那一瞬間,姜離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現出一千兩黃金打造的大金球——

這回不是什麽情緒上的比喻, 而是事實。

張俊愛好收斂金銀,家中金銀多的都犯愁。自家花不完不說, 還怕賊偷和賊惦記。

於是張俊就想了個法子:既然散碎的金子銀子容易丟,那就搞個大的。令匠人把家中閑散金銀熔了,每一千兩打成一個球。

對此張俊頗為得意,還給心愛的金銀球們起了名字,叫做‘沒奈何’,意思是連賊來了都只能幹瞪眼,無可奈何搬不動!*

彼時玄貓趴在姜離的膝蓋上繼續道:“雖史冊上沒有記載張俊家到底有多少大金球,但卻有記載過:張俊死後,家中後輩恐朝廷查抄,曾主動‘進獻黃金九萬兩。’”

主動送出來的就這麽多,府中到底有多少,實難估量。

為此,哪怕岳少保等人記掛她的安危,姜離還是很堅持定下他們都出城去的計劃。

雖說現實中釣魚總是空軍,但姜離還是很有些理論經驗的:越是大魚膽子越小,一定得給它安全寧靜的環境,它才會來吞吃魚餌。

現在,它咬鉤了!

**

張俊自然曾經設想過君臣相見的場景,只是他沒想到太上皇會這般激動。

見到他的瞬間,太上皇就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潸然而下:“張卿,朕等你太久了!”

張俊當即跪拜:“臣見過官家!”用的是官家,而不是太上皇,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。

叩首後擡起頭來,準備說出下一句備好的臺詞:臣來晚了,官家可受苦了!

然而擡眼看清太上皇時,張俊的臺詞忽然有點卡住:太上皇看起來眼睛明亮氣色絕佳,甚至比起他年初見到時還豐潤了一圈。

最近愁的消瘦了許多的張俊,在心裏寫了個‘服’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儀死七搜集這篇文加入還能看更多吃肉文字:真不愧是對著金人也能跪下去的陛下。

心真大啊,被幽禁都能把自己養的油光水滑的!

好在,張俊只是卡殼了一下,很快調整了狀態,拿出奸臣的職業素養,面對氣色上佳的太上皇,淒切說完了那句‘官家受苦’的臺詞。

張俊說完後就見太上皇邊擦眼淚邊回道:“朕倒不苦,張卿接下來的日子,才真是要受累受苦了。”

姜離還是主打一個實話實說:刑訊不好挨呀。

前幾日她可是去看過一次傳說中的金兀術(完顏宗弼),自然也見到了擅長做人的杜刑官和他的‘做人成果’。

正好,四日後大師之禮,完顏宗弼就要被拉去祭旗。

——杜刑官的檔期也就空出來了,可以專心烹飪全身是寶的金龍魚。

姜離想到漫天飛舞的黃金,整個人再次不可控制地溢出幸福的淚光。

“張卿實不知,你今日出現在這兒,朕盼了多久。這些個日日夜夜,朕都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。”

張俊也不免陪著落淚,並且指天誓地鄭重道:“陛下如此信重,臣為陛下做什麽都是應該的……”

又表述了七八句忠心後,張俊覺得差不多了,不能再浪費時間交流感情了。應當進入正題才是。

而太上皇似乎跟他心有靈犀,情緒平覆了下來。

在張俊眼中,太上皇姿態堪稱閑散地拎起了自己身上蓋著的金色小被子,拿出了一支黑漆漆的金屬棒。

張俊:這是?

黑洞洞的一個口對著自己的腿:“那就請張卿,為朕做點掏心掏肺的事兒吧。”

**

開封城北門外的誓軍之地。

韓世忠看著兩臉嚴肅,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岳飛父子,走過去勸他們安心。

“鵬舉,小雲”在外面不能稱太上皇,韓世忠就換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稱呼:“那位小友不是說過嗎?七步之內,槍又準又快。”

“何況,我夫人也在龍德宮,你們有什麽不放心?”

說起來,因韓世忠跟張俊曾經都是王淵的部下,在今歲以前,他府上跟張俊家的私交還是比較好的。

然而今年從姜官家那裏看了些密信才知道:平時稱兄道弟的,然而張俊跟秦檜謀劃起來坑他,可一點不手軟!

甚至正因為有這層舊日淵源,張俊對韓家軍比岳家軍更為熟悉,還準備先背刺朋友。

張俊已經在韓家軍內提前籠絡了一個叫做胡紡的總領,準備讓他這個下屬出面誣告韓世忠擁兵自重心有不軌,以至於楚州之地這些年只知有韓世忠,竟不知有臨安,不知有陛下!

其實這些年相交下來,韓世忠夫妻自也看得出,張俊對梁紅玉一直是不以為意的,覺得女流之輩,算不上什麽將領,從來拿她只當韓夫人看,從未真的當過梁將軍來看待。

原先看在張俊的官位和兩家的相交上,只能忍著。

現在嘛……韓世忠想起了梁紅玉今日拎著劍提起張俊的神色,真心覺得該被擔心的絕不是太上皇,而是張俊。

*

“咦,那不是梁將軍嗎?”先發現梁紅玉騎馬奔此而來的,並不是正在擔憂姜太上皇的三人,而是恰巧在用望遠鏡望向開封城內的劉锜。

望著這久違故都的萬家燈火,劉锜正在感慨呢,就見主道上有一隊人馬戎裝急馳而來。

他看清梁紅玉的瞬間嚇了一跳:梁將軍掌禁軍,怎麽忽然過來,莫不是他們終於盼到的新君出了什麽事?!

剛搖頭甩掉這個不祥的念頭,劉锜將軍就被嚇了第二跳——梁將軍身旁的馬上還五花大捆了一個宦官裝束的人,然而此人在馬匹顛簸的過程中露出臉來,竟然是大將張俊。

劉锜將軍呆住了:這是什麽情況?!

**

一身宦官打扮的張俊,被梁紅玉踹下馬。

梁將軍用一句格外簡單的話給震驚的眾將解釋了張俊的罪行:“張將軍這副打扮潛入了龍德宮,求見太上皇。”

諸位將領腦瓜子集體飛轉起來:宦官打扮,龍德宮,太上皇,偷偷潛入——好家夥要素齊全,這是要搞政變擁立太上皇覆位啊!

如吳玠等之前不知此事的將領,是真的震怒:張俊,人事兒一點不幹是吧?!

梁紅玉又向著李相公和諸位將領說明了下後續進展:張俊潛入龍德宮‘驚擾’到了太上皇,被禁軍當場抓獲,自己已經帶他去回過陛下了。

陛下已命將張俊收入大理寺候審。

只是張俊掌淮西路兵馬,如今城外還有一千餘親兵駐紮,故而陛下一面命禁軍去收押張俊親兵,一面讓她帶著張俊來與諸將說明此事。

說是向‘諸將’說明,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了張俊的幾個副將。

張俊謀逆是板上釘釘了。

你們這些他曾經手下副將的態度呢?

楊存中王德等人態度極其統一:主帥,不,前主帥啊,您怎麽這麽糊塗啊!這種一家子去刑場集合認親的事兒也敢幹?

走好吧你,我們唯一能做的,就是給你燒紙了。

畢竟,對張俊這樣的主帥,哪個手下能沒有意見呢?

要知道張俊部所覆駐的地盤是固定的,土地就這麽多,能產出的糧食就這麽多,他自己私吞的越多,自然將士們分到的就越少。副將們只能各自想法子為麾下士兵們填飽肚子。

況且除了貪財過甚外,張俊是那種有事兒兄弟們先上,我退至最後掩護大家的性子。

要不是完顏構一直倚重張俊,他也難收拾住手下這些有本事的副將。

此時,正是新仇舊恨一起算的時候啊。

凡是從張俊部下走出來的,都急於在新君面前撇清自己,表示自己跟張俊可不是一路人,完全不知道他的謀逆行為。願意即刻交出自家兵權待審,直到證過清白後再領兵。

跟岳韓兩位有舊的,更是已經在想著怎麽求兩位幫著說說話了。

梁紅玉待他們表完態度,頷首道:“諸位所言,我都會如數轉呈陛下的。”

*

直到此時,被梁將軍踹到地上的張俊,才從震驚和絕望中回過神來。

他想起了方才梁紅玉帶他去面聖,他在新帝眼中,看到了比登基大典上還要溫暖,甚至熾熱的目光。

油鍋一樣熾烈滾燙。

張俊開口喊冤的時候,還嗆了好幾口塵土。

“太上皇誤我!實是上皇誤我!”

眾人皆平心靜氣恍若不聞:這話說的,就像誰沒被太上皇誤過似的。

而岳雲看張俊在地上撲騰翻滾,心道:確實很像一條被釣上岸的金龍魚呢,一會兒就回去說給上皇聽聽。

**

張俊欲謀逆之事雖大,但證據鏈實在確鑿,是眾目睽睽下被從龍德宮拖出來的。故而朝臣軍民們討論了一兩日也就過去了——接下來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審訊抄家定罪罷了。

對滿朝文武,天下臣民來說,最要緊的還是近在眼前的大師之禮!

這回要祭旗的,可是金國四太子完顏宗弼。

*

金國都城會寧府。

這一日,沒人敢去惹皇帝。

是的,金國這邊是清楚完顏宗弼死期的。

雖然宋帝當朝斬殺金使,定下兩國永不遣使和談——然沒有使臣來回傳信,可以有檄文啊。

完顏亶在送走宋徽宗棺槨和不少宋俘後,就在期待著進一步的順利和談。

然而……等來了一紙痛罵‘金賊扣押徽宗遺骸,兩國不共戴天’的檄文。

年不過二十,從未受過這種冤屈的年輕金帝完顏亶,被這個意外氣的要發瘋——

兩國打不打仗另說!但朕,絕對沒偷你那死爹!!

收到檄文的當日,完顏亶實在是氣的緊了,直接拎著馬鞭,蘸著鹽水親手將趙桓抽了個半死。

要不是左右親信重臣死拉活拽攔著皇帝勸道‘陛下,他還有用啊!’‘還可以用他去威脅宋軍’,完顏亶差點沒忍住把趙桓活活抽死。

想到被冤枉偷屍的自己,想到要被宋人宰了祭旗的叔叔,金帝無比煩悶。

然而比完顏亶更煩悶更冤枉的,是負責主理此事的完顏昌——

向來跟完顏宗弼親厚主戰派完顏宗幹、完顏希尹等人,直接來找他的麻煩:這都啥時候了還內鬥?你居然給宋送去一個假太上皇,你非要宗弼去死是不是?

主要是,甭管完顏宗弼面對岳飛輸多少回,金國也不能不要他。

因完顏宗弼已經是目前大金最強的將領了:是金國上下公認的“宗翰之後,惟宗弼一人。”*

所以宗幹等人是真急了,這是內鬥的時候嗎?

催逼道:“你快點把真的遺骸交出來!”

完顏昌被冤枉到想去跳海:我真的沒有私藏死皇帝的愛好!

偏生一張嘴說不過那許多人,加上金帝完顏亶也實在惱火於此事,甚至被完顏宗幹等人進言的心生懷疑,竟然安排完顏昌率軍出征:“想來宋軍必要渡河北上,魯王便為左副元帥前去攔阻吧。”

“務必把宋軍攔截在河北路地界!否則軍法處置!”

完顏昌:……

皇帝你想我死,怎麽不直說呢!

我的專長是和談,可不是去硬剛岳飛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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